影子里的狐狸。

【喻黄】过路人（下）

*OOC预警。

*年下。

*年龄差。

（上）

（中）

5

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，被隔壁教官的打岔撕开一条缝。众人打闹嬉笑着继续向黄少天发出询问，自动自觉的散去了空气中的压抑。黄少天和学生们推拖着，话题就此揭过。

这次喻文州没有融入四周的氛围。似乎没有人在意隔壁教官说的话，轻佻的语气也好，黄少天无语的神情也好，都在表示他的话真实度不高。但不一定都是假的，或许其中真假参半。那么，哪个字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呢？喻文州在心中默默咀嚼那三个字，文？还是少天？

这种一个人的思考持续了很久。训练还是依旧，喻文州也没有松懈。应该算不上走神，只是目光偶尔落在黄少天身上，就会下意识地开始执着。显而易见又无关紧要的执著。

喻文州知道这样的想法不太正确，亦没太大意义。去执着一个，可能过完军训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的，教官的名字。在队伍中又看见他的身影，喻文州又一次放纵自己的思想在热烈的阳光中飘忽。不会有进展，但又不想去控制。或许只是在执著关于了解他这件事。

一直持续到中午时分。吃过午饭后，教官们一反常态地推到一旁，而老师们则一反常态地站在中心。老师总归是没有教官可怕的。学生们不自觉放松了神态，划开之前的时间所编织出严肃的表面，用细碎的言语表现细碎的喘息。老师们亦怀着放纵的态度，不干涉。

所以要宣布什么呢。喻文州依旧安静地站在队伍的末端，暂时将自己从思考中抽离，自同学们些许地放纵中提炼出信息。有部分人表露出了压抑着的亢奋，那是一种表现欲。

表演？节目？……晚会？“今晚，是军训的最后一晚！过后，我们便将结束这段艰苦却又充实的时光！今晚！为这段时光留下另一些美好的记忆吧！文艺晚会将在晚上六点半举行。提前申请了节目的同学，下午暂停训练，留在宿舍中做最后彩排。稍微狂欢一晚吧！”

原来如此。喻文州在心中稍稍诧异了一瞬，便回想起军训前校长讲话时，有提到过报名相关事宜。感兴趣的人自会留意，而喻文州恰好没什么才艺可秀，听过后便抛之脑后。

而那亢奋已然跃于表面，细细碎碎的交谈在喻文州的身旁环绕。各种各样的猜测，充满期待的情绪。还是不要太期待为好，喻文州四周望了一圈，毕竟，晚上有灯的地方可不多。

教官很快便出面压下，陆陆续续有人从队伍中走出，汇聚到老师身边。而其他学生不停地在人群中张望，最后还是看不到什么，在教官们的吆喝声中乖乖回到宿舍，进行午休。

还是有人望到了什么。喻文州躺在床上闭目养神，而室友的讨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。关于在人群中惊鸿一瞥的女生，关于从不知道哪个小道打听来的消息。“听说会有老师表演啊。”“啊级长有点好看，她会去么？”“听说级长的儿子都二十一了。”“假的吧。”“那个留着黑长直的女老师也好看。”“有老师表演，教官们上不上。”“不上吧。”“听说会上。”

教官表演。喻文州在眼皮下转了转眼珠，那，他。原本没有的期待，渐渐蠢蠢欲动。

下午是这几天来最热的下午。队伍中少了很多人，有六七个。黄少天看着参差不齐的队伍，在闷热下变得懒懒散散。“自己搞吧。”黄少天退回树荫下，“喻文州，好好搞啊。”

又来了又来了。不知有几个学生在心中这样想，但应该不会太少。但如果是喻文州管，那么确实是要比平时轻松。甚至还有人在路过隔壁二班面前时，公然露出挑衅的目光。

但下午的训练并没有持续多久。晚饭的时间被提前了，一切都是为了晚会作准备。

舞台确实不大，也就在饭堂前的那一小块篮球场。因为那是晚上为数不多有灯的地方。

一切都安定下来时，天还没黑。喻文州坐在队伍最后，百般无聊地观察脚下的青苔。教官不知去了哪里，将要表演的学生们还在后台叽叽喳喳。但兴奋之情已弥漫在学生之间。

因为调试录音设备，四周简陋的扩音箱不时发出刺耳的声音。喻文州打了个哈欠。

黄少天打了个哈欠。同僚们正在挑选音乐，作为他们节目的背景，比学生们还期待。

在夕阳没剩下几分时，备受期待的晚会总算开始。热场的是很多女生上场的群魔乱舞，跳得不算太好，也没有其他特别优秀的地方，但下面的掌声，喊叫，狂热的气氛，是压抑了许久之后的结果。喻文州也喊了，或许是被气氛感染，在火热的气氛中，理智淡化。

之后的节目还是已歌舞为主，有展望未来的，有缅怀过去的。毕竟刚结束三年初中，有人想起如今不在身边的友人，又哭又笑，又在不停叫喊。发泄着什么，一片疯狂的亢奋。

教官的登场将晚会推上高潮。喻文州一眼就看到了黄少天，他就站在队中正中间。

今晚的黄少天换了套衣服。灯光有些暗，喻文州看不全。清晰的是裸露手臂上的肌肉，还有在灯光下忽隐忽现的锋锐眉目。他真的很帅，喻文州咬紧了后牙，目不转睛。太帅了。

节目是军体拳。动作很简洁，时间也不长。上场，打完，然后下场。不浪费一秒钟。

喻文州分析不出那一套动作能打出多大力量，看不出蕴含了多少科学依据，他只看得到黄少天。连呼吸都慢下来，随着背景音乐一下一下的敲击声，心跳加快。军体拳并不好看，但黄少天很帅。台上的人下场，喻文州才似浮出水面般大口大口地呼吸。他真的很帅。

黄少天在台上看不到喻文州，但他能注意到喻文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。这次带了点温度，在欣赏中混了些不知什么感情。唯一知道的是黄少天并不讨厌，甚至为此感到欣喜。

真是奇了怪了。黄少天给自己披了件外套，绕开喧闹的人群，寻了处黑暗独自吹风，居然会因为一个高中男生的注视而产生情绪波动，自己也被他们干扰到变得幼稚了么。

同僚突然出现打断了黄少天的沉思，半拖半拽将黄少天拉回人群中。还没看两下表演，黄少天的眼角便瞥见向他们靠近的人。没有学生会主动向教官聚集了地方靠近，除了他。

那位喻文州。黄少天挣开同僚搭在他肩上的手，稍微和同僚们拉开一点距离，站定。

喻文州停在黄少天面前。这次是他在黑暗中。心跳依旧没有平缓，血液在沸腾，有很多情绪在心脏里积压，想对黄少天说什么，应该说什么，可真的站到黄少天面前，喻文州却一个字都说不出。“有什么事吗，喻文州小朋友？”黄少天眯起眼角，对喻文州笑。带点剧烈运动后的慵懒。让喻文州感到一阵窒息，他真帅，他是真的帅，“表，表演，很棒。很帅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黄少天看着眼前的喻文州，他很拘谨，或许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要表达什么。原本是有耐心等的，奈何被又一次跑来的同僚打断，“李少天，是台上的老师还不够好看？眼光这么高啊。”“你少给我胡扯，”黄少天脸黑了黑，“很快就过去，你给我滚蛋。”同僚离开后，黄少天伸了个懒腰，“小朋友，你也回去看表演吧，好好享受。有什么回头再说。”

“好。”喻文州看着黄少天离去的背影，歪了歪头。回头再说。像是某种暗示。心中汹涌的感情依旧澎湃，喻文州留意到了刚刚另一位教官的言论。两个称呼中交叠的字，少天。他的名字。细细在心中咀嚼了几遍，快要溢出来悸动将喻文州淹没，无法平复，不想平复。

狂热持续了一整个晚上。直到晚会结束，直到被教官吆喝着回到寝室，亢奋，依然在每一个学生间流转。又喊又叫又哭又笑，更像是一种踏入高中前的仪式。或许整个军训都是。

喻文州直径去了那个阳台，在黑暗中吹着冷风。身体上的高热渐渐褪去，那种在胸腔中不停冲撞的情绪，反而愈加明显。连通的走廊是止不住的喧嚣，与此处幽静格格不入。

其实依旧没有头绪，乱糟糟一团。喻文州突然发现，不知从何时起，阳台似乎与他挂上钩。而他并没有一定要来的理由。一阵惶恐，混着蠢蠢欲动的心情，另喻文州一阵窒息。

“来得真早。”不知何时已靠近的人，喻文州下意识向另一旁躲，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，踉跄中被人拉住上臂。黄少天的手掌有超出平常的灼热，从相触的皮肤烫到喻文州心底。

“不和你的同学们去玩么。”黄少天扶稳喻文州的身体，“这可是增进同学感情的大好机会。”从走廊依旧传来一阵阵的吵闹，丝毫不加掩饰的亢奋，但似乎与喻文州无关。

今晚的他有点不一样。黄少天看着沉默的喻文州，一直存在的沉静和淡然不知被什么打破，带上了某种毛躁和胆怯，就像之前他带过的普通高中生一样。不再特别，又依然特别。

“所以，是还有什么想说的么。”沉默在两人间持续了一会儿，不远不近的距离，另黄少天无端地感到烦躁。用于等待的耐心并无太多，视野中的喻文州处于黑暗，看不清神情。

又应摆出怎样的神情，喻文州向前迈了一步，距离瞬间被缩短到极致，缓慢地向黄少天靠近。一点一点，一点一点地贴近，直到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清晰感受，似乎亲密无间。

太近了。明明只是一个高中生，身高都比自己低上几分，却无端给黄少天带来压迫感。

喻文州的唇无限贴近黄少天的耳廓，气息带来一阵麻痒，“所以教官，到底姓什么呢。”

短暂的声音过后是更长的沉默，直到黄少天缓缓搭上喻文州的肩，然后推开一段距离。“黄。”黄少天向后退了一步，“我姓黄。你知道了又能怎样呢。没事了吧？没事我走了。”

喻文州站在原地，目送黄少天的背影彻底从视野里消失。看起来和平日一样自如的言语，平淡地反而有些不自然。还有事啊……喻文州在黑暗中眨眨眼，明天，还有时间吧。

喻文州回到寝室，此时到处都是狂欢的痕迹。“你知道了又能怎样呢。”他留下的言语透露着某种超脱的漠然。喻文州在心中咀嚼了几遍，是不能怎样，只不过是想知道而已。

与他相关的事。在喻文州心头烫出一道痕迹，忍不住细细回想他的名字，黄少天。

 

6

晚上下了一场雨，淅淅沥沥仿佛已压下一晚狂欢，之后的清晨带了点水气，离别的时间如约而至。和平日一般的集合与整队，热身般的操练，早饭前各自做着最后的调整。

黄少天站在队伍旁，与四面八方传来的指令相比，他的言语简洁而有些莫名其妙。

“全体躺下。闭上双眼，双腿并拢，双手放在胸前。别给我左顾右盼，不许说话。”

包括喻文州在内的所有学生都一头雾水。纵然是最后一天，但前几天积威仍在，骚动还没开始便被制止，于是服从地躺下，歪歪扭扭又整整齐齐，一排参差不齐的死尸。

在参差不平还带些水气的沥青地上，喻文州嗅到了草木香。淡淡地，混合着清晨的阳光笼罩在四周，温暖而舒适。因为不知所措而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，开始带上几分享受。

黄少天站在一旁，嘴角带上几分微笑。此时的他卸下教官应有的架子，言语中三分认真七分玩笑，“你们平时在地上躺过么？不是家里啊，在大路上，操场上，开阔的地方。”闪过杂乱无章的答复，黄少天听不清，也不太需要听清，“当然别去躺。大街上躺下多另类，而且地多脏啊。在这里你们就不用心疼他们发的衣服了，反正本来也不怎么干净。”

各种各样的笑声此起彼伏，喻文州在一片柔和中悄悄弯起了嘴角。

双眼对光线的变化很敏感，喻文州眼前的区域突然一黑，随即睁开双眼，黄少天的影子自朝阳来的方向笼过。逆着光而有些不真切，但喻文州还是觉得自己看到的黄少天，在笑。

“不是叫你闭眼么？”他蹲下了，压着低低的声音在对他说话，“还不闭上？嗯？”

喻文州没有动，黄少天也没有管。站起身重新回到队伍的前方，黄少天拍了两下手，“好了好了全体起立。”属于教官的架子重新端上，与昨日一般不算紧绷的语气，黄少天看着眼前稍微显得有些懒散的学生，“最后半天了，好好演完一会儿的会操，来个完美收官。”

集合哨盖过了应该会出现的回应，黄少天招了招手，与那些学生们一同回到饭堂前。

最后一顿在这里的早饭。喻文州突然矫情地闪了闪神。并没有多好吃的早饭，也谈不上留恋。只是……结束了么。目光下意识向黄少天的方向投去，某种压抑在喻文州心头盘旋。

稍微寻找了一番，喻文州恰好能穿过人群清晰地看到黄少天。目视之处的他沐浴在阳光下，作为一位教官显得严肃，又隐约透露着骄傲与自信。此时的黄少天，熠熠生辉。

心脏上又被狠狠撞上一击，喻文州再次感受到某种窒息感。像是被利剑划开胸膛，喜悦和憧憬奔涌而出。缓缓调整好呼吸，却无法调整汇聚而成的强烈情感。喻文州闭了闭眼。

队伍开始向食堂涌动。喻文州悄悄绕了些远路，贴着黄少天身边走过。能感受到黄少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，喻文州屏住呼吸，在经过的一瞬开口，“黄少天教官，我喜欢你。”

黄少天微微睁大了双眼。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？啧肯定是不知道又谁拿来开玩笑了。脑海中第一时间划过的问题有些找不到终点，然后突然反应过来，黄少天猛然转过身。喻文州淹没在拥挤的学生中，而黄少天原本的一切分崩离析，透露出某种慌乱。他什么意思？

是什么意思呢。喻文州有些心不在焉，说出口后才来得及细细捉摸，之后便有着些许悔意。应该是没有回应的，喻文州回忆着过去相处的那短短的时间，会给他带来困扰呢。

是什么意思呢。黄少天维持着表明的平静，内心风起云涌。是认真的吗？黄少天希望不是。只是并不长的相处时间中，喻文州的表现在黄少天面前的一切告诉他，那是认真的。

在最后的会操到来之前，还有一段短暂的自由时间。黄少天维持着如之前一般严肃的表象，只是目光刻意地闪开了某些地方，再不落在喻文州身上。气氛不知为何有些凝重。

没有丝毫感觉的是其他同学。喻文州皱了皱眉，在周身不时流窜的交谈声中，不漏痕迹地试探着黄少天，“没有失误的机会，教官紧张么？”“关我什么事？”黄少天抬眼，这才算把目光落到喻文州身上，“失误也不是我失误，领奖也不是我领奖。你们才是应该紧张紧张，好好演啊。就最后一天了别乱搞。”平淡的语气听不出情绪，黄少天向着没有喻文州的方向，对其他同学露出安抚的微笑。而喻文州垂下眼帘，原本雀跃的心渐渐沉入昏暗。

只是仍然怀有某种期待。会操地开头是冗长的讲话时间，都是些听过无数次的陈词滥调。而随着时间的推移，气温随着愈发明媚的阳光开始渐渐升高。开始出现某种浮躁。

真正展示的时间和平日似乎也没什么区别。只是四周安静了几分，如此罢了。

很快地上台，然后很快地从台上退下。最后的展示，领导们相看到的，由过去几天所结下的果。很快地换上下一个班，最后在不真切中走完全场。台上的领导们在统计着什么，台下的学生间浮躁渐渐浮出表面。某种来自尘埃落定的浮躁，喜悦中似乎混了一丝不舍。

喻文州很烦躁。眼角的目光不断向黄少天的方向瞥去，而他站在队伍的前方，端庄而严肃。不会因为他的目光而回头。汗水流入喻文州的双眼，带来些许刺痛。身份间的鸿沟。

什么都不会发生。黄少天听着领导公布奖项，看着自己过去那几天带的学生发出欢呼，感受着粘在自己身上如影随形的目光，用力闭了闭双眼。很快就会结束，什么都不会发生。

快点发生些什么。欢呼在喻文州身边此起彼伏，而他本身却无法沾染到一丝一毫。尘埃落定时带来的是因离别而起的惶恐，而他们之间或是无疾而终。快点发生些什么。

之后褪下了那身迷彩，虽然还没离开，但在四周的气氛早已是完全松懈。最后还有一顿午饭，这次军训就完全结束了。黄少天站在队伍前方，用随性的安抚换来短暂的平静。

“首先，恭喜你们就此脱离苦海。下一次至少也要三年了。早上做得不错，自己表扬自己哈。”零星的笑声响起，黄少天也带出一个微笑，“中午吃少一点，回去吃点好的。”

至此就算交待完，黄少天随意地招了招手，最后一次共处于同一个简陋的食堂中。

喻文州混在人群中，微微低着头。黄少天走出了这个空间，换上了另一位，有点印象但又没有交集的教官。他说了些煽情的话，让原本的喜悦一丝丝退去，进而出现细微的抽泣。

而喻文州并没有什么感觉。言语是大同小异的言语，只是那其中提及的记忆却不是能归于平常的记忆。喻文州咽下嘴中的食物，感觉味道还是一样的不好。而心思又飘到在视野所不及之处的黄少天身上。于是便再做不下去，喻文州站起身，悄悄地提前离开了。

行李是已经收拾好的。喻文州提到指定的位置，盘腿坐到并不干净的操场上。

“动作很快啊。”心心念念的声音从背后传来，喻文州还未回头，那人便从自己身边走过，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，对上自己的视线。四周还没什么人，距离离别还有些许时间。

“教官好。”喻文州露出微笑，“此去一别，不知何时能再见。教官有伤心一下么。”

他什么都没有提。黄少天内心有些复杂，在午饭时间做的准备似乎全都是无用功，自作多情的无用功。“没有。”稍微活动了一下脖子，黄少天刻意摆出自认为冷漠的眼神，“我一年送三四趟学生，都不舍一下，哪有这个功夫。”喻文州刚张嘴，还未出声便被黄少天打断，“我不会不舍，所以你们也别不舍。我只是你们人生中的过路人，过了，就该忘了。”

喻文州眨了眨眼。黄少天看他未变的神情，心中微微叹息，最后再补上一句。

“我不会记住我教过的学生。嗯，我会忘了你们的。你们也会忘了我的，一定。”

喻文州怔在原地。此时在他眼中的黄少天，在骄傲自信之下透露出一缕悲伤，深沉而不怀任何期待的悲伤。言语中亦尽是一片默然，寻不到丝毫感情。奔腾的感情混杂着某种倔强和执着，让喻文州将被打断的话在心中认真地又念了一次。我一定会记得的，不论时间。

他们间的气氛便凝固在言语消散的那一瞬间。周遭的学生渐渐多了，插科打诨和黄少天交流感情的人也多了。互相拉扯哭泣的女生，悄悄抹眼泪的男生，黄少天用不着调的话开导着，大多都是轻柔温和的言辞。而之前在喻文州面前流露的那种悲伤与冷漠，再没出现。

眼角的目光瞥到喻文州，他恢复了如往常一样的沉静。感受到黄少天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，喻文州加深了淡淡的微笑。黄少天不由感到些许烦躁。他还在侥幸的期待什么啊。

分别的时间再怎么样也会到来。黄少天在此之前悄悄离开了队伍，喻文州扯了个理由跟在了后面。他绕了一条喻文州没走过的路，在一个拐角处，眼前突然失去了他的身影。

喻文州在原地四周看了两下，无可奈何地准备原路返回时，黄少天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。“你放弃吧。”不再回避的正面回击，黄少天倚在一片阴影中，“我不会喜欢你的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喻文州很安静地眯着眼睛笑，一步步向黄少天走去，“但我还是想喜欢你。”

“你不会喜欢我的。”在昏暗的光线中，黄少天的目光有些锋利，“你甚至不会记得我。”任由喻文州一步步靠近，黄少天自顾自地讲述着，“你以后会遇到很多人。如果能一直保持现在的状态，你会变得很好，然后遇到很好的人，然后和喜欢你的人渡过一生。不论性别。”

不论性别。心中的惶恐被敲掉一角，喻文州内心的喜悦突然感动得想要落泪。在之前都不曾表现过的性向，那么轻易，那么轻易地就被肯定了。“所以说，教官是同性恋吗？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黄少天的回答很干脆，“不反感，但也没有喜欢过男人。”可能有。黄少天默默在心中动摇了一瞬，只是自己不知道。“那就好。”不明所以的话，黄少天皱了皱眉。

脸颊上传来柔软的触碰，很快便离开。不知何时已凑到自己身边的喻文州，重新后退拉出一段距离，脸上仍然带着安静的微笑，“谢谢教官之前的夸奖，时间快到了，再见。”

黄少天仍然倚在之前的地方，直到喻文州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，才勉强寻回自己的心神。那小子胆子真大。黄少天磨了磨后牙，不过比较意外的，并不会感到讨厌。

应该是黄少天第一次嗅到喻文州的气味。非常柔和，其中又含有一丝凌厉。说起来，优秀的人一般都有自己的骄傲。黄少天在心底叹了一口气，现在也只能顺其自然了。

他会忘掉的。黄少天坐在高铁上，望着那座城市渐渐从自己身后消失。虽然那是自己的家乡，但真正工作的地方反而是别的城市。年轻人心里期待的，黄少天心里大概也能猜出些许。只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，面对如此绚丽多彩的世界，虚无飘渺的喜欢又能存在多久。

 

7

时间总是过得很快。每一天每一天，都过得很快。经过漫长的时间，黄少天又回到了那座城市。他从他原来的岗位上退役了。上头有对口安排的工作，家里人寻到的企业也对退役军人很感兴趣，但黄少天都拒绝了。他想他需要稍微休息一段时间，再好好想想。

呆在家里陪着许久不见的家人，同分别多年的儿时友人去好好欣赏这座城市。

这是在发现，虽然是家乡，但黄少天对这座城市非常不熟悉。许久不见的亲戚也来不少，与他们一齐出门游玩，真正靠着自己的双脚去摸索这座城市，引以为傲地每一寸土地。

黄少天重新见到了很多人，也走过了很多地方，在接近尾声的时候，突然就路过了曾经工作的地方。那倒是个熟悉的地方，仅次于居住了整个童年的家，最熟悉的地方。

说起来也有几年没再来过了。黄少天伫立在紧闭的大门前，友人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。他没有回应，闹钟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曾经工作的时光。他在这里带过五年暑假的军训，每一年都要送走三到四批学生。都是些生机勃勃的孩子，虽然不算有趣，但也有可爱之处。

“我喜欢你。”一闪而过的告白，黄少天愣在原地。原以为早已忘却的事仍然存在于脑海中。最特殊的那一位学生。此时黄少天才发现，关于他的记忆仍然在某个角落存在着。

到底是少数几个优秀的学生，黄少天在心中为自己叹了口气，到底是少数几个向自己表白过的人。黄少天跟上友人们离去的步伐，心神却悄悄飘了。说起来，他也该毕业了。

自忆起喻文州后，黄少天便有些烦躁。这才发现原来在现实中，自己也会期待些什么。

明明就知道什么都不会发生。黄少天被家人指使出门跑腿，在街上游荡时默默打消自己的念头。由于心不在焉，拐角处与行人相撞。黄少天抬起头，刚露出歉意的微笑，道歉的言语到了嘴边，却完全变成了极其错愕的称呼。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人。“喻……文州？”

 

确实有心怀侥幸，只是越成长，便越感觉到隔在两人间的鸿沟。喻文州如此深沉地认识到名为现实的残酷。那是年龄上的鸿沟，喻文州接触着新的师长，新的前辈，想起黄少天时便越是会发现，年龄会带来多少差异。经历的多少，身份的隔阂，甚至可能是代沟。

喻文州表面和同学们并没有什么区别，只是内心一次又一次地回忆和黄少天相处的那段时间。将其中每一个细节都打磨得闪闪发亮，然后将那份感情作为目标与动力。

学习是有些枯燥的时间。每一天都重复着差不多的事情，每一天都在锲而不舍的努力。只是喻文州多了几分期待，或许在某条道路上就能遇到黄少天的期待。于是每一天又都显得如此绚丽多姿。虽然那抹期待，每一天都会被现实磨灭，只是每个明天又会重新出现。

因为这份期待，喻文州每一天都在锲而不舍的努力。懈怠的时候会忆起他说过的话。“你会变得很好。”似乎饱含了他的期待，于是喻文州想回应他的期待，真正去变得很好。

喻文州深知还作为一个高中生的自己有多么弱小。什么都做不到。但还是有找他的想法，并且看似异想天开的想法在渐渐完善。偶尔喻文州回看自己，都会感叹自己的天真。在浩大的世界中寻一个人是多么天真。但感叹完后仍会为了如此天真的想法而继续努力。

时间便如此流逝。直到喻文州渐渐长大，直到喻文州毕业，真正拥有了去做些什么的能力。此次出门不过是顺应家人的提议去追忆往昔，在行走的途中，某个拐角处与人相撞。

道歉的言语还未从喻文州口中说出，抬眼，直接愣在原地。一直以来的期待成真了。

 

宛如上天注定。

 

“好久不见……教官。”喻文州尽量保持着表面的平静，细细打量着许久不见的黄少天。他并没有太大的改变，还是和记忆中差不多的模样。不知为何失而复得的感觉，极其喜悦。

“我退役了，已经不是教官了。”随意地扯着不着重点的话，黄少天上下打量着喻文州。他变了很多，更加成熟稳重，更加平静柔和。他还长高了，心中稍微有些感慨，比我还高了。

稍微沉默了一会儿，喻文州微笑着重复了一次三年前曾说过的话，“我喜欢你。”不等黄少天回答，又重复了一次，“我还喜欢你。你说错了。”这下黄少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。

“我服了你了。”黄少天在长长的叹息后轻笑了一声，“但我还是不喜欢你，怎么办。”

“那可以留个联系方式么。”喻文州脸上的微笑不变，光明正大地又靠近了黄少天一点。

黄少天缓缓推开了凑得太近的喻文州，在无可奈何中混了喜悦，“找个地方坐一坐，再说吧。”说些什么呢，黄少天不知道。随便说些什么都好，喻文州感到非常愉悦。

或许这就是所谓天时地利人和。

The end